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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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邦信】邦邦王和他的跳跳骑士

·标题像个西幻,正文却是网游。快乐沙雕向。

·信邦信无差。1w5长文警告。

· @YC.胤川 给我的川的生贺!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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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刘邦打游戏打得烟瘾突犯,摁着麦低声喊了句张良,抛下一句“等我几分钟”,便抄起手机和大衣冲下楼,直杀进不到三度的寒风中。他一路狂奔,越过了小区门口横着几家烧烤摊,急刹在转角的烟摊处。

大爷趴在玻璃柜上,听收音机听得昏昏欲睡。刘邦喘着气说:“两包烟。”

大爷抬了抬眼皮,看见又是这胡子拉碴的小伙,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还是那种?”

“对。赶紧的。老子等着下本呢。”刘邦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红票子,扔在那玻璃柜上,“不用找了,算进下次的。”

大爷慢慢吞吞掏了半天钥匙,又慢慢吞吞把那钥匙往钥匙孔里塞,灯光昏暗,他塞了几次都没塞对位置。刘邦急得头顶冒烟,忍不住催:“大爷,能不能快点?”

“现在的年轻人……”大爷嘴里咕囔着,钥匙可算插进了孔里,“一天到晚都瞎着急些什么。”

刘邦快要想说脏话了。抬腕一看表,这都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手机上跳出张良的QQ消息:怎么还没回来?

刘邦打字:我在楼下买包烟。这老头磨叽死了。

那边没回复,刘邦再看大爷,他老人家可总算是把烟摸出来了。他心烦意乱,抓起两包烟就跑。就等了这么两分钟功夫,他已经感到双手冰凉,只能不住地往手心里呵气、揉搓。倘若冻僵了手,待会副本里发挥不出他的高玩实力……刘邦皱起眉头,今天可还带了帮里的俩漂亮小姑娘,事关他帮主的地位和男人的尊严,这种丑可是出不得的。

他一路跑到楼下,等电梯时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张良。

就这么一会儿,至于急得给他打电话吗?刘邦气不打一处来,接了电话没好气地抢声:“不是说了马上就回来吗?妈的急什么急?”

正这时电梯门打开,刘邦走进去。电话那头的张良沉默了片刻:“出事了。”

刘邦一愣:“怎么?”

他杵在那苍白灯光下等回复,却迟迟没有声音。低头一看,信号断了。刘邦攥着烟,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

 

刘邦在副本门口被人砍死了,掉了级,还被爆了装备。

他坐回电脑前,对着一片黑白的屏幕,气得烟灰直抖。复活后打开装备栏一看,戒指那一格空了。

帮会频道里炸成一片,不知道是哪里的消息走得这样的快,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刘邦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刘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叫出了目击者张良。

张良直接拿副帮的权限开了帮众禁言,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打字叙述了当时的情况。

那晚,刘邦答应了带两个小姑娘下本,一个难度不大的六人本,随便在帮里拉了两个满级老哥,又喊上张良来唠嗑,原本是打算休闲娱乐一下的。六个人在副本门口集合,有一位半路掉线,剩下五个人闲着等他,然后刘邦烟抽没了,想趁这个空当下楼买包烟。

等掉线那人都回来了,刘邦还在楼下和卖烟大爷斗智斗勇,张良正开着QQ催他,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开红的刺客跳进来直接挑飞了挂机的刘邦。

两个妹子目瞪口呆,哪里来得及反应。另外两人无聊得在旁边插旗切磋,打得如火如荼,倒是看见刘邦被挑了,但一时半会儿这切磋模式还来不及退出。张良QQ刚关,回到游戏,整个屏幕上就是一片技能的炫光。队伍面板里刘邦的血条一路暴跌,张良回神来一个治疗术朝他扔下去,奈何读条读完,刘邦已经是尸体了。

刘邦好歹玩了个肉,就这二十秒不到的功夫,满血归零。

张良冷静叙述完了全过程,解除禁言,频道里一片哗然,大家都愤愤不平地追问着那刺客是谁。张良说看到了个ID,叫……“代打装备请私聊”。

此言一出,又是沉默。

刘邦打字:今晚先睡觉,明天再说。

发送,下线,掏出手机给张良打电话。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烟,耷拉着拖鞋走到阳台上去。张良接得很快,劈头就问他:“要怎么处理?”

刘邦倚着栏杆吹冷风,凌晨一点过了,对面的那幢高楼已经没剩下几个还亮着的窗户,路灯下有喝醉的人在骂着脏字,隐约还能够听见女人的嚎哭。

“杀回去呗,还能怎么办?”刘邦心烦意乱,砸吧了口烟。

“代打装备请私聊……你知道这人吗?”张良问。

刘邦搞不懂他问这做什么:“什么玩意儿?不就一工作室号。有人买他杀我呗。”他说着一拍脑袋,仿佛动了什么灵机似的,“我觉得是项羽。”

“这人也爆过一区龙头帮会老大的装备,三区也是。同一个ID。我以为你会见过那篇帖子。”张良说。

刘邦挠挠头,他这么一个爱逛贴吧嗑瓜子看八卦的人,居然还真没听过这事儿。于是他向张良道了句“容我看看”,便挂了电话,一溜烟蹿回电脑边。

打开游戏论坛,搜索……“代打装备请私聊”。第一个跳出来的帖子是红字加精,标题骇人听闻:代打装备请私聊——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打不到!

刘邦被一口咖啡呛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搞笑,但笑了两声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硬生生板起了脸,往下看去。

这楼主也是好耐心,一条一条地梳理了自开服至今死在这神秘枪术师手里的诸位有名有姓的人物,总结他的作案规律——其实也没什么规律。有时候杀一次就收手,有时候连杀数次,拿到需要的装备后就会把其他部件邮寄归还。总之就是目的性极强、操作极好、下手极果断,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后来他代打出了名气,加他好友的人越来越多,他最终关闭了添加好友功能,所以现在要代打装备也私聊不成了,只能游戏内发邮件。

刘邦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这人也是个人才。只不过不知道今天掉了的戒指是不是他想要的装备,如果不是的话,自己这几天的游戏生活估计会比较尴尬。再看帖子里总结的他之前的活动主要都是在一三四区,在七区现身还是头一次,刘邦思虑一番,给张良发了消息。

“这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

张良估计已经睡了,迟迟没有回复。刘邦又看了一阵相关的八卦,倒是越看越觉得大家吹得神乎其神,叫人摸不着头脑,只好关了电脑,冲个澡睡觉。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摸过手机一看,张良回消息,笃定这个代打就是那个代打。角色职业、操作水平、作案方式都和论坛的描述一模一样,舍他其谁。刘邦睡了一宿消了气,而今只能连叹三声。洗了把脸又登录,在复活点蹲了一阵,等了两个朋友一起才敢出去,就怕那人跳出来再杀自己一次。

刘邦看着那89的等级栏,看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右手,一阵悲愤涌上心头。帮会里大家还问个不停,他简单解释了几句。要怎么处理?找不到人、找不到幕后凶手,也没法处理。他只好给那位代打兄发邮件问能不能接自己一笔委托,价钱任谈,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回。

打点完帮里的日常任务,他决意先把等级练回去,于是找了个偏僻少人的野怪区,把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时装挂件都卸掉,只求不引人注意,悄悄练级。但一个人去野区总觉得有些不安全,他打电话喊张良,张良有事出门,在线的熟人又各自有约,刘邦只好一个人悄悄摸摸地在角落刷怪。

那是个风景优美的湖边,湖水湛蓝,草木青葱,天光云影相伴,他扛着把重剑有一搭没一搭地砍着湖边的野狼,一派岁月静好。他转过视角环顾,只在视野镜头的草原处瞅见了两个人影,隔得老远,看对方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毕竟这是个周一的下午,也就只有他这种闲人还会在这儿刷怪。

他按技能的手忽地一顿,视角转回去,发现那边的湖中确实有个人。那人背着一把弓从湖那边游过来,爬上了岸边,刘邦这下清楚地看见了他。一个全身上下都是系统赠送装的小弓箭手,显然不是那位恐怖的代打兄。

刘邦松了口气。

小弓箭手掏出了个小铲子,开始在湖边挖土。刘邦漫不经心砍着怪,视角倒是一直对着那人,看他那副样子是在寻宝之类的。游戏里会有一些随机打怪掉落的寻宝图,找对了地方就能挖出宝箱来,宝箱里的东西有好有坏,大多是些小姑娘们喜欢的漂亮小挂件,偶尔也会有些稀奇古怪的罕见道具,总之是休闲玩家们的一大爱好。

刘邦正看着,忽然只见那边亮起一道金光,仿佛是出了什么好东西。他有些心痒,想凑过去看看,谁知他还没过去,已经有两人先他一步。刘邦停住脚步,那围上去的两人显然是两个老玩家,一人提刀一人提枪,把弓箭手的小身板堵在了湖边。

杀人越货?刘邦脑子里冒出这四个字。老玩家欺负新人这种事游戏里并不少见,在失去现实法律约束的地方,弱肉强食是常情。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几句人性本恶,那两人的的确确已经动手了。刘邦一剑捅死了野怪,站在那里犹豫,然后在那湖边一片技能的炫光中弓箭手一个翻滚逃了出来。

他直直冲向了刘邦这边,背后紧追上来的两人显然打算把杀人越货的流程完整演练。刘邦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过,拖出背包稀里糊涂先把看上去很邪恶且酷炫的外装全部穿上,整个人仿佛从页游里抠下来的动图海报般立在了那里。

然后那小弓箭手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刘邦一个猛敲键盘,重剑狠狠一记横扫,那追来的两人恰好撞到剑刃上,直接被击飞出去,血条白了好一截。刘邦觉得那弓箭手往这里跑有一点强迫他见义勇为的意思,但是技能都扔出去了,这见义勇为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刘邦收住了到手的连招,飞速打字道:“现在走就当我没见过你俩。”

那两人显然是给他这一身充满氪金气息的外观唬住了,再一看他ID,顿时知道招惹不起。

“不好意思邦哥。”拿刀的那个先给了他面子。

“大家练级都挺辛苦的。”刘邦继续打字,这句话倒是他今日的肺腑,“互相体谅下。”

他给了个台阶,那两人也就顺着下了。大家各自又寒暄了两句,刘邦目送着他俩离去,转头一看,那弓箭手不在,再一看才发现他趁着刘邦跟那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摸回湖边的宝箱处了。

刘邦有点气,自己好歹冒着生命危险给他出了个头,这人居然连句谢谢都不说?

他跑过去,弓箭手开了箱子,转过来给他说了句“谢谢”。

刘邦憋住脏话:“你刚才那下翻滚挺厉害的。慢了就死了。”

“嗯。”弓箭手答。

“……”

刘邦眼前跳出了一个交易框,对方放入了一个风车。

刘邦摸不着头脑。

“这是箱子里开出来的。”弓箭手说。

“就一个风车?”刘邦心想早这样让他俩杀人越货了算了。

“嗯。”

刘邦把风车拿出来,一个七彩小风车,类似于路边小孩们两块钱买的玩具。这时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互动选项:吹风车。

刘邦一浑身橙武的七尺大汉,站在那儿吹起了风车。

弓箭手说:“那先走了。”

“等等等等!”刘邦拿着风车把他喊住,“练级吗?我带你。”

他这么说着,还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对方没有拒绝,ID是一串数字加字母这类随便玩玩时候取的名字。

“不了。”那人答道,“你练级怎么不去下本?刷野怪很慢。”

“没人跟我下本啊。”刘邦说,“难不成组个野人队刷满级本?”

“嗯。”那人说。

刘邦不是很懂他这个“嗯”是赞同还是反对的意思,然而小弓箭手紧接着说:“我跟你下吧。”

好友列表里可以调出对方的人物属性,刘邦看了看,这小家伙还差十几级才满级呢。

“冰洞门口拉个野队等我。我换号。”小弓箭手说。

刘邦心里开烟花似的炸出一句我操。这人果然是玩小号的。弓箭手说完就原地下线,刘邦举着风车一溜传送到副本门口,熟悉的冰雪景色,睹物伤情,昨日自己就是被人一枪戳死在此地。

他在公共频道里发话,找人打个本,邦哥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会来组野队实属难得,消息发出去没一分钟,四个名额就给塞满,还剩一个空位留给那位神秘弓箭手的大号。刘邦一看组队栏,好家伙四个妹子。

他一时不知是喜是忧,然后忽见远处有一人提枪纵马而来,他下意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等着那人影愈走愈近、愈走愈近,头顶上七个大字终于浮现出来:代打装备请私聊。

那仿佛是死神的呼唤命运的终结,刘邦魂飞魄散转头就跑,坐骑召唤还要读条,他哪来得及读那个条,但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他往后一瞅,吓得简直抓不住鼠标。代打兄的马头已经快挨上自己的脑袋,这副本面前一片空旷空地,也没有安全区,根本无处可逃。刘邦心一横打算跟他拼了老命背水一战,谁知就这时,一个消息框弹了出来。

“代打装备请私聊”申请加入队伍。

他停下来,马也停下来。马背上的红发的枪术师头顶冒出一个对话框:“是我。”

刘邦有千言万语,万语归一:“我操。”

 

“代打装备请私聊”加入队伍。

队伍进入副本。

打开组队语音。

 

刘邦坐在电脑前,耳麦开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四个妹子开了麦刘邦才知道原来其中三个都是声色粗犷的大汉,而那四人显然都认出了代打兄的ID,顿时邦哥的带本局变成了代打兄的粉丝见面会。

刘邦被他砍了这事儿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那为何此时这两人还能心平气和站在同一个副本里?刘邦无力回答这个严峻问题,造化弄人,此刻他能做的事情就是掏出七彩小风车,按下F键开始吹风车。

代打兄沉默了半晌,没有开语音,打字说:“待会儿我拉怪,你们四个站在前面石头的位置,拉过来了就全力输出,明白么?”

四人接连嗯嗯嗯。刘邦没做声。

这野队刘邦稍稍筛了下,三个输出一个奶,加他一个肉,代打兄一身输出装能算第四个输出,这么看来六个人也不算是很周道的搭配。枪术师转过身来,对着刘邦说:“我们输出不够一波清完,你在石头前面那儿嘲讽强拉剩下的。”

邦哥老大做惯了,有点不爽被人指挥的感觉,但还是应了声行。

按着代打兄的安排各自就位后,众人目送着那枪术师以极其迅捷且精准的姿态踩着小怪的仇恨范围逐渐远去,地图是一条狭长的冰壁峡谷,他一路位移连滚带跳,身后追着的怪物越来越多,最后终于仿佛百川归海般凝成一道洪流,他像是踏浪不沾衣的弄潮人。峡谷的尽头是垂直的峭壁,枪术师两段跳跃上墙,在那峭壁的一个凸起处借力转身,又是两段跳跃接一个俯冲,跨越了浩浩荡荡的怪群,落在它们背后。怪物齐刷刷地转身,他提着枪又开始狂奔。刘邦已是看得目瞪口呆,再看那枪术师的血条,唯一的一点损血是落地时摔的。

刘邦哪能知道他这套操作是怎么来的,望着他带着那怪群朝自己冲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收了小风车,举起大盾牌。怪物一进入攻击范围,三个输出就开始疯狂地丢技能,一时间炸得满屏开花,红发的枪术师从枪林弹雨以及魔法爆炸中横杀而出,似是百万军中来去自如——他在刘邦面前一个急转,马尾飞扬,枪尖调头,整个人像一柄尖刀刺进那密密麻麻的怪群之中,挑拣着烟尘中未死的残血,一枪一个。地图上的红点急速减少,刘邦回过神来,心说自己还在这儿站着不动岂不就是划水?赶紧一个健步上前,赶上代打兄漏了一只小怪,提起盾牌往它头顶上猛砸一下,死了。可惜还没等到刘邦砸上第二个,怪物已经清完了。他自觉还不如站在那儿吹风车。

“捡装备。”枪术师站在一堆逐渐消失的怪物尸体中,对他说。

刘邦无言,见着那满地的道具和破烂装备,顺着峡谷慢悠悠一路捡,那仿佛是在大马路上收废品。很快到了第一个小BOSS处,这次没什么捷径可取,邦哥扛着大盾重剑,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代打兄暴击太高,数次OT,全靠着身手敏捷才没有被拍死。刘邦不得不按着麦提醒他注意输出值,但总归是把这小BOSS打掉了。

“你不怎么PVE吧?”刘邦问他。

代打兄回了个:“嗯。”

“那怎么还会聚怪一波流?”

“攻略看的。”他说,“就试了试。”

一路打到最终BOSS,过程中刘邦故意缠着他搭话,代打兄的回复永远言简意赅,忙着打怪时直接会忽略刘邦乱七八糟的问题。大BOSS开始时打得还算平稳,代打兄不愧是著名代打,输出已经控制得十分稳当。打了五分多钟,BOSS血量只剩三分之一时进入狂暴状态,一个重击盖在刘邦头上,血条暴跌他视野直接红了。奶妈妹子奶量不足,一个大治疗才刚刚把他的血量拉回一半。以这个血量,再挨一个重击刘邦就要灰飞烟灭,前排一死后排就只有被大屠杀的命。关键时刻枪术师突然跳到他面前,对着BOSS脸上一套连招,暴击来得正是时候,瞬间伤害过高,仇恨就被他拉了去。

枪术师拖着BOSS想放风筝,然而BOSS毕竟是BOSS,在他跳到一半时一巴掌把他拍了下来。那小身板差点给拍成濒死,刘邦趁机喝了口药,冲过去接上嘲讽,救了代打兄一命。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个输出没躲过BOSS的全屏攻击,当场白光。残血时BOSS开始无差别跳仇恨伤害,奶妈妹子和剩下俩妖号输出的老哥都迅速被送走,刘邦皮糙肉厚,代打兄身手敏捷,最后剩两人在BOSS面前面面相觑。

刘邦说:“我最后扛一波,你全力输出。成败在此一举。”

代打兄来不及打字回复,直接行动。刘邦强挨三下,白光之前已觉仁至义尽,BOSS还剩丝血,这一小时野人队的生死都交给了这位昨天刚砍死了自己的代打朋友。刘邦复活在副本门口时还有些唏嘘,谁知十秒不到,传来了副本通关的系统提示音。

红发的枪术师被活着传送到五人之间,头顶血条还剩丁点,显然也是拼死一搏。

他坐下来,吃起了回血药。

“打这个好难。”他说。

通关箱子是代打兄摸的,刘邦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脸实在是黑,一个满级本只出了一件紫装,简直是白打一场。掷骰分赃时大家的情绪明显十分低落,毕竟千辛万苦打完一个本,各自分了几十瓶回血药,实在是有些滑稽。

出了副本,刘邦径自把那四位请出了队伍,打算散伙时代打兄忽然又来了一句:“不继续吗?”

“哈?”刘邦一愣。

“你不是还没升级?”

刘邦这下是真糊涂了:“兄弟,你到底要做什么?帮我升回去好再砍我一次?”

这本打得颇为坎坷,甚至叫人生出些战友间的惺惺相惜,连刘邦这种脸皮厚过鞋底子的人也一时无法对他恶语相向。

“你帮了我的忙。”代打兄说,“我帮你刷回满级。”

这人还真是耿直得有点缺心眼。刘邦想。

“那你不如把我掉的戒指还我。”刘邦说。

“抱歉,东西已经交给雇主了。”代打兄说。

“那不如透露下雇主是哪位高人?”

“拿钱办事。不方便透露。”

两人双双沉默,气氛一时尴尬。

“继续打吗?”

刘邦思来想去,敲下一个“嗯”。

 

那天刘邦跟着代打兄一起,把满级本刷了足足十遍,终于升回了那一级。

刷到第九遍时张良上线,刘邦把他拉进队伍,兴致勃勃地给代打兄介绍:“我朋友,奶妈贼溜。”

张良看着组队栏的那个ID,多年来第一次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他们刚从副本里出来,代打兄正在喝血瓶,瞟了眼面前这个女号奶妈:“姑娘?”

“带把儿的。”刘邦豪气云干。

“嗯。开吧。”枪术师放下了血瓶。

刘邦拿着个风车乐呵呵地开本去了。

张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拿着手机愣了半天,私聊了刘邦。

“什么情况?”

“来来来,你走到石头这儿来,看他这个聚怪一波流的打法。”

张良沉默良久:“你是……刘邦?”

“我不是……你是?”

张良脑中竟难得蹿出两个脏字,憋在指尖,还是没有按下去。

 

本打完了,代打兄下线了。

张良跟刘邦两个人站在副本门口,刘邦在吹风车。

张良挂了会儿机,转身去泡了壶上好龙井,紫砂壶提到电脑桌前,给自己好好斟上了一杯,然后才放平了心态,问刘邦: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刘邦吹着风车,把这神奇经历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张良的茶喝到一半差点打翻在键盘上。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巧合的事情?

“无巧不成书。”刘邦得意洋洋,“我觉得这是个好开头。”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给张良分析这位代打朋友,技术过硬,意识过人,脑子除了说话傻了点,其他都挺好使的。要是这等人物能够网罗到自己帮会里,下次帮战攻防肯定不愁打不过项羽那王八犊子。

张良捧着茶杯,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刚才副本里那套聚怪一波流的精确操作,后面过BOSS时候的风筝走位还有那随机应变能力都不是一般人打游戏打得出来的。张良思索片刻,这人多半是以打游戏为业,恰好刘老三又不缺钱……

“不如你买他入帮吧。”张良结论道。

每月给人发个定额工资,规定在七区这个号的最低上线时间,其余时候任他回其他服杀人越货——就当是做个兼职,岂不美哉?

刘邦点了根烟,觉得有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第二天,代打兄没上线。

刘邦有点纳闷,但想到他可能忙于在别的服乱军之中取人首级,也就罢了。好在第三天下午,代打兄的小号上了线,刘邦乐呵呵地给人私信:在哪儿呢?

对方出人意料地回得很快:“在钓鱼。”

刘邦拉他组了个队,地图上显示队友位置,是上次刘邦路见不平的那个湖边。刘邦骑上新氪的汗血宝马直奔定位,带着一身特效光晕,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了小弓箭手背后。

他真的在钓鱼,手里是一根竹竿,从他手中沉甸甸地弯向湖面,形成一个漂亮的弓形。刘邦收了坐骑,在他旁边坐下来,掏出了小风车。

“把你时装也收收。太亮了,晃眼。”

刘邦不情不愿:“哦。”一股脑脱了。

“你大号那红发挺好看的,我记得是开服限定吧。”刘邦琢磨起枪术师张扬的红马尾。

“嗯。”弓箭手应了声,“那个号是买的。”

“买来拓展业务?”刘邦问。

“是。我之前在七区只挂了个小号。”他也不避讳什么,“最近其他区没什么单子了,我卖了个号转过来的。”

“那我是你的第一单?”

“是。”他刚打完字,鱼竿就猛地往下一沉。他急急收线提竿,与那湖中鱼儿争持不下。最终伴随着噗通的音效,那条好不容易被拖出水面的大红鲤鱼挣断了鱼线,落回了水中。

刘邦看得分外猴急,但又不好说什么,只问:“你这小号是专门拿来休闲娱乐的?”

“嗯。”他答。

那湖岸的景色其实很好,绿水碧波,湖中点着几处山石小岛,白鹭横飞,一派怡然仙境。现实里哪里寻得见这样好的景致。

“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刘邦说,“所以,能不能问你要个称呼?我总不能一直喊个代打代打的吧?”

代打代打把鱼竿收理收理,重新又扔了下去。涟漪环环荡开,他说:“韩信。”

听起来像个真名。

“你可以喊我邦……”刘邦本想输邦哥,自觉有些恬不知耻,删了删,重新打字:“你可以喊我刘邦。”

韩信千篇一律,回了个“嗯”。

刘邦琢磨着名字都问了,近乎也套得七七八八,不如直接切入正题。谁料正打算说的时候,韩信突然主动开了口:“要不要去湖里划船。”

那片湖叫云梦泽,湖心有座栽满枫树的湖心岛,一年四季只过秋天。岛虽不大,却有个红叶小渡,花一点小钱就可以租到游湖的竹筏,向来是休闲玩家钟情的养老之处。刘邦不明就里应了下来,跟着他两人游向湖心岛。韩信跑去租了筏子,撑着篙过来,刘邦跳了三次才跳上去。他往筏头一躺,大字型躺姿,韩信不言不语在后头撑篙。刘邦躺了片刻又爬起来,站在那筏头,掏出了小风车。

小风车在被移动时也会自觉地转起来,移速越快转得越快。刘邦发现这小玩意儿还挺有意思。他昨天查了查,还是个稀有道具。

竹筏绕过湖心岛时,临湖山崖上的枫叶洋洋洒洒落下来。轻舟辟开那红叶里一条孤径,云淡风轻,扬长而去。可惜刘邦的心思没在这编程出的风景上,开了麦问他,愿不愿意到自己帮会里帮忙。一样是拿钱办事,绝不亏待。

韩襄仍撑着那竹篙,一下又一下。刘邦只觉得那玩意儿撑在自己心里,戳出些没由来的七上八下。然后耳机里传来个年轻干净的男声,向他说:“可以。”

刘邦心里的竹篙不动了,反倒是石头落地般,咯噔地一响。

“不错,终于确定你是带把儿的了。”

 

 

这天刘邦起了个大早,跑楼下包子铺里买了仨大肉包,又去转角的烟摊处把上次存着的烟拿了,咚咚咚飞奔上楼。上线时列表里人头寥寥无几,韩信高挂榜首,刘邦把他拉进队伍,开了麦就问:“哪儿呢?”

“主城复活点。”韩信答。

刘邦揣着额改名卡直奔复活点,大清早的城里也没什么人,老远就看见红发的枪术师站在复活点的NPC旁边。韩信谨慎,总要跑到复活点的安全区里去下线。刘邦开了个交易栏,把改名卡给了他。

“赶紧换个名字。别让人知道你就是那个砍过我的。”刘邦的声音伴随着打火机的一声脆响,“名字改了就算一笔勾销。以后就是邦哥罩你了。”

韩信没理他,专专心心在那儿改名。

刘邦烟抽了半只,想起包子还没吃,一时犹豫着该把烟抽完还是该趁热吃包子。再看时韩信已经把ID改完了,刘邦一瞅,只见四个字:国士无双。

“我觉得,不如韩跳跳好听。”刘邦摸着下巴,“你看,你走位的时候跳得多快。跳跳跳跳,听着多上口。”

那边的韩信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个,不改了。”

“行吧行吧都随你。”刘邦咕咕囔囔地把他拉进帮会里来,顺手一点,直接拖到副帮位置。韩信见着消息提示不禁一愣:“做什么?”

“二把手都给你坐了,想跑没门了。”

刘邦一套行云流水操作刚结束,帮会频道里再度炸开了。这国什么士什么的玩意儿是哪里跑来的?副帮说做就做。刘邦优哉游哉,打字道:“正好空了个位置要人填补,大家尽管竞技场约架,谁打赢他谁来替他当。”

韩信第一次目睹如此行径,无言以对。刘邦的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他就已经收到了竞技场邀请提示。

“去竞技场了。”他敲下五个字,退出队伍。刘邦面前的枪术师消失于一团白光中。

刘邦站在原地整理包裹,没理两下,韩信又于一团白光中出现在他面前。

“哟,挺快的啊。”刘邦揶揄他。

韩信没来得及回,再度消失于白光中。

刘邦估摸着他今天得这么在光里闪上半天了,索性不再管他,骑上高头大马去做自己的日常任务。光打竞技场也不一定能服众,好在过不了几天就是帮会攻防战。他刚才上线时还收到了兔崽子项羽挑衅的邮件。他同项羽两帮在七区对峙许久,之前的攻防一直是输多胜少。没了驻地,物资不够,好东西全让人抢去——最主要是连输几次后邦哥的面子真的很难看。刘邦恨得牙痒。

到夜里,韩信的副帮位置仍旧保住,刘邦也懒得问他今天打了多少场竞技,趁着张良也在,喊几个心腹骨干一起来开个会,定一定后天胖揍项羽的战术。张良只有晚上在线,但打攻防是万万不能没有张良的。还是在云梦泽上,刘邦租了个游湖画舫,几个人聚在船上,谁知道正事没谈,大家都争着要划船玩。

邦哥拍了拍桌子,耳机里叽里呱啦的嘈杂声各自刹住。刘邦清清嗓子,郑重地说出了此次会议的开场白。

韩信说:“没打过。”

结果那晚的游船会议变成了各位老干部教导韩信这个新上任的副帮主如何打攻防做指挥,张良还连带着分析了以往胜负局的优劣。大家都深感一路走来的不易,一个游戏也打出了诸多人生坎坷。然而刘邦坐在旁边吹风车,其实早已出神,屏幕上正挑选新出的时装。

十二点过,张良即将下线,战术讨论却还没开头。韩信被另一位前辈抓去竞技场磨砺。刘邦刚换上新买的时装。

刘邦逮住张良:“快,给我瞅瞅这套帅不帅?”

张良良久都没有回答,刘邦纳闷,忽然看见张良的角色一瞬间消失在面前,这才意识到他是原地强制下线了。

 

 

那场攻防战正式开始前的五分钟,刘邦在YY里发表完了他的慷慨陈词,一时间帮会频道里群情激奋。然而刘邦坐在山头上瞭望战场,觉得没什么事可做,索性开始吹风车。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场攻防注定是将被写入七区的历史。只是一回头看见韩信骑着马小跑而来,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一次一定会赢的。刘邦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屁孩被拉进来才几天,怎么突然就一副被灵魂感召后从了良家的模样。但刘邦不忍心拂他的意,刘邦说:好,那就得赢,你说的。

攻防照例是刘邦和张良的双指挥,但更多时候其实是张良。刘邦扛着剑盾上了前线,韩信带了人提枪绕后。按计划,这次是要刘邦去诱敌出动,韩信绕后夺旗。

刘邦诱敌是他自告奋勇。毕竟他这人有种魔力,他站在那里,哪怕是什么也没说,也让人有种情不自禁想要打他的欲望,对项羽来说尤其如此。而刘邦当然是不满足于此的,他开始问候项羽的父母,气焰之嚣张,就差把讨打两个字写在脸上。项羽哪里忍得了他,挥着剑就要冲上来捅他个对穿。刘邦见势就往人堆里溜,自家人向着他,纷纷拥上来护主。双方的人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打在了一起,各式五颜六色的技能特效炸在一起,而其中依稀冒出刘邦头顶满是嘲讽语气的文字泡。

刘邦还在混战中躲闪,耳麦里指挥的声音却忽地变了。张良那万年不变的温和从容的声音兀自一停,只道要换个人说,紧接着上麦的是个语速快得有些紧张的年轻人。倘若不是刘邦对那日云梦泽上的事情仍记忆犹新,恐怕还真记不起那是韩信的声音。刘邦甚至生出一种这是某个学生在课堂上被张老师点名发言的错觉——但韩信的确是在指挥。他的指令精准到了人头上。

他们在后方遇到了对手的强力抵抗。事情总是没有计划里的那样简单。好在韩信格外的冷静,他的语速逐渐平缓了下去,耳机里甚至可以听到他敲打键盘的噼啪声,好像一阵疾风骤雨。

张良提醒他是时候后撤了。正中大战场上的战斗快打到尾声,刘邦身侧的人影已然稀疏,他急急提剑回走。看战报可知项羽还没死,但刘邦的视野里没有他,这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忐忑了没几分钟,刘邦忽地被人从后头一剑扫飞。紧接着一套连招接上来。狂战士,用脚想都知道是项羽。刘邦按着麦自嘲自己真是心想事成,被项羽半途截住了。话音未落,只听韩信道,再两分钟一定能攻破。

他连招一断,刘邦立即翻滚逃出去打算再跑一通。然而这个想法显然不现实。人家有位移追得老快,再跑一阵等他CD一过,又是一套连招送邦哥归西。刘邦咬咬牙,猛然回头一个盾立,唬了项羽一跳。项羽的人紧跟上来,左右清场,显然是受了嘱咐要给两位主帅留出位置做体面的决斗。

论单挑,刘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此时也不过是拖一刻算一刻,项羽肯定已经收到了老巢告急的消息,但显然他决心要先杀了刘邦。

张良的救援多半是赶不及了。刘邦庆幸自己这套肉装实在是够肉,能让项羽打上好一会儿,尽管这多少有点人肉沙包的屈辱。

“现在我是不是该说点感人的遗言了?”他在语音里还是笑嘻嘻的,“没关系啊,他也就只能砍死我了,反正这场我们是赢定了。这血赚啊。”

“别慌。”韩信的声音岔进来,说。

他仍旧信誓旦旦,仍旧平静而笃定。刘邦愣了愣神,一回头看见白光纷飞,红发的枪术师不知何时撕开了这包围圈,像一道赤色的弧光,朝着他急掠而来,然后枪尖点地、跃起、直杀项羽后脑。那一枪打出眩晕,刘邦偷得喘息之机,换盾切剑接一记击飞,韩信会意,拼上全力一套技能打空,最后一枪贯透那覆着盔甲的胸口。

刘邦的心脏简直要撞破他的胸骨,自导自演一出粉碎性骨折。

尽管下一刻,他们就在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和魔法之中灰飞烟灭,但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他打了这么多年游戏以来,最他妈痛快的一刻。他真想在家门口竖十门礼炮同时轰鸣,真想下楼裸奔三圈伴着高呼,真想抓着韩信强吻一通,要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刘邦蓦地拉住思绪:等等,刚才的最后一条是什么来着?

屏幕上跳出攻防战胜利的巨大字体,全服通告来回滚动。张良关闭了发言限制,语音里一片欢呼如潮。他和韩信同时出现在复活点处,韩信对他打字:“挺晚了,该睡觉了。”

激动过度后,刘邦点烟的手都些微地颤抖着。他有点想问韩信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一个问句输了一半,又一个字一个字删了回去。这似乎没有什么好问的。对于韩信那种聪明得有点缺心眼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实践关于胜利的承诺。

他最后说:“好。”

 

 

胜利的余味淡去之后,生活似乎又重回正轨。

韩信自那天之后,在帮里混得是风生水起,颇有不逊刘邦的风头。求跳跳哥哥带本的人头能从驻地正门排到后门去。至于跳跳哥哥的称呼,自从那次韩信有事让刘邦代管一下账号之后便传开了。刘邦还是忍不住,又买了张改名卡给他的名字后头加上韩跳跳三个大字。

大家都开玩笑说信哥脾气好,换别人估计上线后得把刘邦直送复活点,然而韩信半点声没出,仿佛这事压根没发生过。刘邦照常每天吹着小风车,穿着他花枝招展的新时装在驻地里溜达,张良说给他加个尾巴他就可以直接开屏。周末的晚上邦哥仍要例行开两把带妹副本,那是刘邦的传统活动,现在一般会多拉一个韩信。以往是四带二的格局,如今拉一个韩信以一顶二,变幻成三带三的格局,分外划算。不过使人疑惑的是,至此往后每次的带妹局,邦哥的走位风骚程度都直线上升,又扛又打,勇猛得仿佛换了人。至于传说中的高手信哥,不知为何却老是位移撞墙、输出垫底,实乃帮中一大未解之谜。

第二季的攻防打得士气高涨,赢得不出意料。刘邦琢磨着搞个线下聚会。他上次就想办这事儿,然而当时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这次时机倒是挺好。地方就定在了刘邦居住的城市,邀请的都是平日里混得相熟的朋友。

刘邦一手操持这场聚会,仿佛他天生在与人打交道上受过什么点化。天南海北的朋友相聚,远的如张良,买了一趟大清早的飞机;近的如韩信,坐上了地铁。刘邦和张良已经是多年好友,不必多说,倒是他跑去地铁站接韩信的时候,老有种会看见个红发高马尾的枪术师从人群中杀出的错觉。然而事实是没有那样一个家伙出现。韩信从人流中走出来,单肩搭着印了游戏Logo的背包,年轻,干净,眼神清亮透明。

大家热热闹闹相聚一堂,吃了一顿鸳鸯锅,桌上吹瓶子吹得天昏地暗。韩信本来是不喝酒的人,被刘邦强按着灌了一瓶,结果直接趴在桌上没了动静。刘邦深感无趣,对手换了又换,酒桌上大杀四方,最终被众人合力扳倒,横陈上了沙发。等到战局步入尾声时,只剩下张良还独善其身,在此处料理后事——安排谁谁送谁谁回宾馆,通知谁谁的老婆把谁谁捡回去。韩信睡过了大半顿饭,迷迷糊糊醒来时正好被张良瞥见,指着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刘邦说:这个就交给你了。

刘邦家离这儿不远,张良是想着他年轻力壮,能把刘邦这滩烂泥给扛回去。地址张良还记得,抄写了一份,塞进韩信兜里。

张良说完,便赶着要去送喝醉的姑娘们回酒店了。这一屋里也只有他这不阿的正人君子能够肩负此重任。韩信酒劲儿还没缓过来,跟张良道了声再见,爬上桌子寻了杯茶醒酒。

他支着额头坐了几分钟,等着那股子眩晕和疼痛感有所减缓后,走到沙发边去拉了拉刘邦。

刘邦毫无动静。韩信蹲下去,拍了拍刘邦的脸,揪了揪他脸颊上的软肉,他还是毫无动静。刘邦睡着了,刚才拼酒时那股子嚣张气焰便全都烟消云散,反而看上去睡得格外香甜、格外温顺。韩信试着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起来,然后像战场上拯救伤员一般地将他架走。拉到一半时韩信一个踉跄,刘邦给摔了下去。脸着地后他总算是醒了。

可这醒也只是比烂醉如泥好上一点,刘邦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找个东西扶一扶自己,于是一把抓住了韩信。韩信赶紧顺势把他架起来,摇晃便开始传递。韩信就这么和他一起摇晃着,走出了餐馆。

初春的风还有一点料峭的寒意,但恰好适合吹酒醒。韩信自觉是与他一起构成两座相连的孤塔,在这风与醉意的波澜中摇摇欲坠。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投下的黄斑一块接着一块,类似于时空隧道里无限绵延的光点,要将他们传送去未知的领域。他胡思乱想,那段路或许真的不长,但他总以为已经磕磕绊绊走了好远。韩信拖着刘邦上楼时,忽然听见那醉鬼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眼睛却没睁开。凑近了听,听见自己的名字,听见两句脏话,还听见刘邦说“把装备还我”。

韩信失笑,想起自己确实还欠他件装备。刘邦这人,嘴上说着两清两清,心里倒是吝啬。韩信向来不和他计较,到他家门前,从他兜里掏了钥匙开门,鞋也来不及换,直接把刘邦搬到床上,再好心伺候着给人宽衣解带脱鞋袜,塞进被子里。刘邦挨了枕头就睡死过去,这次连梦话也不再说了。韩信落得清静。

他先前那么睡过了一遭,现在酒也醒了,倒是毫无困意。他坐在床边看刘邦睡觉,看得自己先不好意思,别过头又看他的屋子。电脑桌占去了卧室的大块角落,地上有散落的烟头,韩信替他扫了。

最后韩信还是没能忍住,打开了他的电脑。凌晨两点半,游戏启动,自动登录了刘邦的账号。

韩信操纵着屏幕里的邦邦邦四处乱跑,举着小风车在主城各处上窜下跳。有认识的人经过会和他打招呼喊一声邦哥,他谁也不搭理,跳到房顶上去看月亮。就那时韩信突然笑出声来,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游戏里的月亮比窗外的更近,好像再跳一个三段跳就可以碰到。

他想起刘邦的戒指,那个第一单里被他给了项羽的戒指。打开角色信息界面,刘邦还没有补上原来的那件装备,人物的右手上只戴着个普通戒指凑活。韩信皱了皱眉,打开地图,直飞冰洞副本。

刘邦原来的戒指就是这个副本的隐藏Boss的产物,爆率不高,十分少有。他随便加了个刷夜野队,无偿帮打,条件是只要戒指。

刘邦曾经嘲笑他脸黑得可以直接回非洲老家,六个骰子能掷出五个一来,所以每次打完Boss都绝不让他摸箱子。韩信不太信这些,有时又不得不承认好像有些道理。倘若上天是公平的,那他积攒下的那些运气总应该在某一刻迸发。

比如现在。

 

 

刘邦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家里,两只手浑身上下摸了摸,四肢健全,肾脏安好,除了没有衣服裤子以外其他都和他醉过去前一模一样。

刘邦脑子里一团懵,看旁边,没有人。屋里没人,他大声吼叫了几句,家里应该也没人。

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他毫无印象,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发生。他摸索到手机,给张良打电话,问昨晚是谁送自己回来的。

张良说:“韩信。”

“我操!”刘邦手机脱手,慌忙又捡起来,“那这……这……”

“这怎么?”

“这,这到底是我上他了还是他上我了……”

电话那头的张良不禁沉默。

“我靠,我没啥感觉啊。我觉得是我上他了……但是喝多了的不是我吗?”

“刘……”

“我靠,良啊,该怎么办?”

张良到底是张良,心平气和,处变不惊:“万一什么都没发生呢?”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落地“哦”了一声。

“所以,你先起床,吃点东西,然后再上线去质问韩信吧。”

“好吧。”刘邦垂头丧气地从床上爬起来,扒拉出两件衣服,打算去洗个澡。途径穿衣镜时他下意识停下,对着镜子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的身体,自我感觉颇为不错,不发生点什么真是韩信血亏。他哼哼唧唧地进了浴室,拧开水龙头,投身一片热腾腾的水汽之中。

 

等待上线时刘邦顺手往鼠标旁摸烟盒,这一摸却是空空如也。他低头一看,电脑桌上干净得异常,烟盒被齐整地收拾在了旁边的书架上。

进入游戏,刘邦发现自己站在主城最高的塔顶,视野尽头是城外茫茫的草原,夕阳西坠,余晖磅礴。脚底下主城的房屋已经被掩在一层淡淡的雾之中,过往行人更不可辨。刘邦还不知道这地方原来也是可以跳上来的,他以前试过,在半途摔了几次就放弃了。倘若再爬得高一些,摔下去便会被摔死,又是掉级的惨痛代价。可这里的风景别样的好,刘邦截了个图。

看样子,昨晚韩信是来偷偷玩了他的电脑。韩跳跳不愧对那跳跳两字,竟能跳到这儿来。好友列表里韩信还没上线,刘邦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无意按到人物信息,刘邦扫了一眼,蓦地一愣。

他右手上什么时候换新戒指了?

刘邦怀疑这是时间倒流,那戒指和自己以前的那个一模一样。但点开来看时,发现这个的属性倒是比之前那个还好。

再一看今日在线时长:八小时。

感情韩信昨晚真什么都没跟他发生,全在这儿刷戒指了?他脸那么黑的一个人,竟真把这戒指给刷了出来?

刘邦一拍脑门:操。

他掏出手机给韩信打电话,韩信迟迟才接,刘邦劈头就是一句:“你昨晚就刷那戒指去了?”

韩信大概是在补觉,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呼出一个鼻音。

“……你不喜欢吗?”

刘邦的千言万语让这一句话全哽死在了喉咙里。

“我……挺喜欢的。”刘邦深吸了一口气,电话那头韩信轻轻嗯了声,呼吸声又逐渐均匀下去。刘邦无言,握着手机听他睡梦里的呼吸,迟疑良久,还是不舍地按下了挂断键。

高塔上风声呼啸,他给那个灰着的枪术师的头像发送离线消息。他说:你住在哪儿,我想来找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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