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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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李杜/肆拾壹】小镇爱情故事(下)

·现代paro,竹马竹马。

·前文戳《小镇爱情故事(上)》,甜得齁。

·6k可食,我他妈的可算写完了,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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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李白高二那年的暑假,一如既往的炎炎的夏日,他们坐在老梧桐下吃绿豆冰棍,一根又连着一根。冰棍冻得人唇舌发麻,绿豆浆糊了满嘴,然后李白扭过头,一时兴起地跟他说,同班的谁谁谁和谁谁谁跑去了镇子东边的樟树林冒险,他们在山里发现了一个溶洞,洞中的石壁散发着七彩的辉光,那就是老人们说的山神居所。

李白说到这里,兴奋得不行:“子美,山神!我也想看看山神到底长什么样。”

杜子美等着下文:“那他们进去了吗?”

“没有,”李白说,“那俩胆小鬼怕得要命,一溜烟儿跑了。”

杜甫低头咬冰棍。李白晃着腿,将杜子美肩膀一搂,道:“子美,不如我们去那儿看看?”

杜甫愣了愣,又想了想,道:“姑母肯定不会准我去樟树林的。”

“我们可以晚上去,晚上才叫探险!”李白说,“反正我奶奶也不会准我去,正好等他们都睡了,我们悄悄溜出来汇合。”

杜甫还在犹豫,李白已经拍板将这事定下。他拉着杜甫又去敲了镇子里几个别家孩子的窗户,十五六岁的男孩儿们都有着过度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李白很快笼络来了三四个同伴。他们一行人为这次深夜冒险活动做了充足的准备,干粮、水、绳子、小刀,甚至还有个愣头青提溜了一把割草的大镰刀出来。第二天夜里所有人在镇口的老梧桐下面集合,然后一起出发。

杜子美还是觉得这事情不太稳妥,一整天在家里思来想去要不要告诉姑母,让大人们去阻止这次危险的冒险。但他想起李白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又觉得不忍心,辗转不定最后还是背上背包溜出了房间。姑父姑母都已经睡了,他轻轻合上家门,一转头在如水的月光里看见李白的身影。

李白冲他招招手,用嘴型说:我们走。

 

到老梧桐下面集合的一共有六个人,除开杜子美,人人都摩拳擦掌。李白抄着大手电筒带队,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拐小路进了山。起初还担心被人发现,大家都不敢高声说话,但进了山里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反倒都不再拘谨,胆子大的还唱起歌来。这时候谁要是犯了怂,明早上定然会被大家看不起,男孩们都好个勇武的面子,犯了怂传出去更加不好听。只有杜甫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从出发起就没再开过口,前头唱歌的偶尔还回头鄙夷地望他一眼。

手电的灯光晃了晃,还在望着树林发呆的杜子美被人拍了拍肩膀,吓了一跳。

“走最后不怕被狼叼走吗?”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他这儿来。

杜甫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怎么?”

“太白,我觉得不太好。”

又是一段锄头凿出的歪扭阶梯,李白一步迈了上去,回头来拉他一把。李白笑道:“我保证天亮之前我们能回去。按他们说的,从这儿往里再走三十来分钟,应该就能到那附近了。”

杜子美紧紧拉着他的手,过了阶梯处还是没放。李白将他拢到身前去,自己留在最后头,又附耳同杜甫说了声“别怕”。杜甫倒也不是害怕,只是瞒着家里人私自进山,过不去心里的那愧疚的坎儿,大咧如李白绝不会把这等规矩放在心上。

前面几人闹腾完了那一阵子也都累了,不再吭声,只默默地走路。此夜的半轮月在云间时隐时现,偶尔洒下一点光,照着樟树鬼魅般的影子,这林中便显得更加阴森。突然前头传来一声惊叫,李白赶紧拉着杜子美上去看,倒也没出什么事情,只是没路了。

“怎么会没路?”李白怔住了。他们原先走的那条山路其实也就是垦了草木的一道光秃泥土,但走到这里,确实再看不见有什么能称之为路径的东西了,只有大片的灌木和杂草自由生长。

探路的那人说:“不能再走了,草丛里没准儿会有蛇。”

“既然都没路了,走得也差不多跟他们说的一样了。”李白低头扯了片草叶,“那山洞应该就在附近了吧。”

两个年纪稍小的男孩望着前方的荒草都犹豫起来,其中一个畏畏缩缩地提出要回去,另一个急忙附和。他们在那儿争执起来,杜甫仍旧没有发言,李白站在他旁边,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草叶。

他们争到最后,被李白一句话打断:“想回就回,不回的就继续。”

李白耸了耸肩,扭头看了杜甫一眼。

杜子美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也没说,目送着那两个人离开。事实上就算只剩下李白一个人他也会选择留下,李白显然明白这点,所以连问也不问。他们四人稍稍休整了一会儿,再度启程,仍旧是李白殿后,他有心护着杜子美。

“白哥,我们往哪边?”前头一人问。

“就往前吧。”李白指了个方向。

这草丛里并不好走,杜甫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的确是担心有蛇。走了一段路,蛇是没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倒是不少。夏夜的林子里仍飞着稀疏的萤火虫,让他想起小时候跟李白追逐萤火的经历。恰巧有一只飞到杜甫眼前,他一伸手,那迟钝的虫子便被他捂进手心里。

杜甫捧着小虫转身,想要给李白看那只萤火虫。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了一道黢黑的人影与一双手,即将扼住李白的咽喉。

“怎么了子美?”李白眨眨眼,浅色的瞳孔像昏暗夜色里的两颗星点。

 

杜甫感到头部的一阵剧痛,紧接着是胃里翻腾,涌出一股呕吐的欲望。他听见水声,很近,夜里漆黑一片,唯一能辨认的是手电筒的亮光,落在几米开外。

他想喊李白的名字,声音还来不及离开口中,先被人捂住了。他被怎么拖扯着拉进了旁边的树丛,那人的嘴唇贴在他耳侧,是熟悉的声音:“嘘。”

他们蜷缩在那片阴影中,李白仍捂着他的嘴。杜甫的脑袋贴在他胸口处,听得见他竭力隐忍的粗重呼吸,还有沉闷如擂鼓的心跳。在这要紧的生死关头,他的呼吸和心跳却使杜子美感到莫名的安定。

一道人影沿着斜坡滑下来,捡起了他们落在那儿的手电筒。那就是刚才袭击了李白的那个人。他晃着手电,沿这坡底的小溪搜寻着,然后他发现了溪水对岸的李白的背包。

他踩着卵石过溪,追向对岸的树林里去了。

李白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挪开了捂杜甫的那只手。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十分钟前,杜子美目睹着那双手从李白身后伸出,在他叫出声音的同时将李白向后拖去。前面那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杜甫已是下意识动作般地将背包掷了出去,好在砸中了那人,李白这多年跟人街头打架的经验可算有了用处,趁机挣开了那人的束缚,一把拽住杜甫,玩了命地开始跑。

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此刻他们已管不得那是人是鬼,总之只能使劲儿地跑。手电筒晃来晃去也看不清前路,两人几乎是同时一脚踩空,沿那斜坡跌了下来。

“躲在这里不是长远之计。”李白低声说,“这水往山下流,我们就顺河往上走。”

杜甫点了点头,伸手去拉他的时候,听见李白“嘶”了一声。杜子美低头,借微薄的月光发现他左臂上大片的擦伤,伤口处已缓缓泛出血色,颇有些触目惊心。

“你别动。”杜甫一把将他按住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白摆摆健在的右手,“我们先走吧。”

“先处理一下吧。”杜甫轻声说。他此刻庆幸自己出门前将那卷没用完的绷带揣进了衣兜里,现在就着这半卷绷带,还能给李白的手臂简单处理一下。于是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那树丛里出来,到河边去给李白清洗伤口。李白伸着胳膊让他摆弄,疼了也不敢吭声,委屈巴巴地将他望着,反倒让杜子美更加紧张。杜甫也不会什么专业的包扎手段,只能照猫画虎地裹了裹缠了缠,聊胜于无。

此时积云也消散了许多,月光难得清明地落地,潺缓的水流趁月泛着银波。李白差点忘记他们这是在逃亡途中,还想去踩个水,被杜甫一把拉回来,两人一同顺流往上走。

他们决意找个安全些的地方躲过夜晚,等到天亮后再寻路下山。正走着,前方突然有一点萤火虫般的光亮,就在溪水尽头处也不挪动。稍微走近了些,他们才看清那是处洞穴,而溪水正是从那里流出的。

李白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喃喃道:“不会是那儿吧?”

杜甫没答话,两人又走得更近了些,几乎已到了洞口处,看清那洞穴的石壁上斑斑驳驳闪烁着荧光。杜甫已然明白了,扯了扯李白的衣角,笑道:“太白,山神的五色神光。”

“靠。”李白骂了声。

五色神光没有五色,只不过是岩壁中夹杂的石英。他们找了个避水避风的位置,停下来歇息。洞穴深处应该有一眼泉水是这溪流之始,李白本想去看看,但今日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两人都累了,紧挨着缩在那个角落里,巨大的发光的石笋悬在头顶上,好像猛兽的牙齿,他们误入巨鲸的口中。杜甫困了,偎着李白的肩膀快睁不开眼睛,李白揉了把他的脑袋,忽然说:“子美。”

“……嗯?”

“如果我们被他找到了,你不用管我,直接往山下跑。”

杜甫的困意被他一句话惊散了。

“他是来找我的。”李白说。

“你怎么知道?”杜甫问。

“你记得我背后那道伤么?”

“记得。”

“那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李白低声道,“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了。”

强烈的震惊感砸在杜子美心上,他颤着声问:“为什么?”

“上一次是为了勒索我父亲。”李白顿了顿,“这一次……我也不知道。”

杜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背后的石壁冷得沁骨,他打了个寒颤,握住李白的手。那冰凉的手指蜷曲在他掌心中,杜甫想安慰他,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最终只能干瘪地说:“别担心。”

他其实想说:我陪你。

多年暗藏的情愫、年少懵懂的向往全都堵塞在他心头,沉甸甸的,快压得这颗心脏无法再跳动。他死死攥着李白的手指,仿佛要将他捏碎了,张开嘴,颤抖的嘴唇还是吐不出剩下的半句话。

“我倒是不担心。”李白笑着,一只手枕在脑后,悠悠然往那石壁上一靠,“我就是怕连累你——毕竟这些破事儿都是我捅出来的。”

李白难得说这样有自知之明的话,一点荧光照得他的眸子亮堂堂的。杜甫忽然想起一切的起源都在这双眼睛里,鹅黄色的路灯下他剔透的眼眸像是糖果,橘子味的。十岁的杜子美就是受了这样的蛊惑,跑去校门口的小店,买了一支橘子味的棒棒糖。五年后的他第一次离那双眼睛如此地近,近到只需稍稍直起身,就可以亲吻。

于是李白在错愕之中闭上了双眼,眼睑上温软的触感来自少年人的嘴唇。

杜甫猛地回过神来,抽身而退,仿佛是李白惊吓了他。他转过身去,倚着石壁,背对向李白,好像就此便筑起一座高墙,来抵御方才头脑发热后的荒谬与尴尬。他等着李白说什么,李白应当是该说点什么的,他的心脏仍然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但李白没有,山洞里静得只剩水声。

他们之间隔着半人的宽窄,好似已离了几万米。

 

石壁冷得沁骨,杜甫睡到半夜,蜷成一团仍冻得发抖。意识模糊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贴上他的后背,一只手牢牢地环住他的腰,于是温暖严丝合缝地包围了他。他沉沉落入他安定的梦乡,耳畔依约留下声叹息。

醒来时他盖着李白的外套,缩在李白的怀里。

他愣了足足有一分钟,终于惊慌地逃开,但李白没醒。杜子美用手背触了触李白的额头,烫得厉害。

那已是第二天将近晌午的时候,半小时之后,他们被镇子里的大人们找到,高烧不醒的李白被背着下了山,送上担架架进救护车。杜甫除了两道蹭破了皮的小伤都安然无恙,先是被姑父骂了几句,又被红了眼眶的姑母紧紧抱在怀里。然而他的目光还追着那辆救护车,车上坐着个黑西装的男人,像六年前提着行李箱送李白来梧镇的那人那样。

袭击李白的歹徒在一天后被抓获,有镇里人认出来那是个熟面孔。去年镇口小卖部的吕大爷生病住院,就是这人来接手了大爷的小店,自称是吕大爷的侄儿。杜甫想起来,李白常去他那儿买绿豆冰棍。

那人一直在找个方法想要绑架李白,但一直没能成功下手,直到那天他们坐在老梧桐树下头聊起夜晚探险的计划。

杜甫不寒而栗。

两天过去,李白还是没有回来,听说李奶奶也跟着去了市里的医院,去照顾李白,所以他夜里不见对面的李家大宅亮起灯光。他趴在窗台上,望着李白的房间,那里本该亮起一盏暖融融的灯,只要他跑过去,敲打窗沿敲出那个神秘的暗号,李白就会出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开玩笑地喊他一声“杜二甫”。

他忧心得整夜无眠,第三天清早,他悄悄去老梧桐树下等那辆大巴车,一个人启程,去找李白。他还记得那天救护车上印着的医院的名字,下了大巴换公交,边走边打听,磕磕绊绊地找了过去。

城市里车流熙攘,繁华得叫人陌生。

护士问他要找谁,他说,要找李白。三天前被救护车送来的、发着高烧的、十七八岁的……叫李白的一个人。

护士查了好一阵资料,然后对他说:“李白啊,他入院当天夜里退了烧就被人接走了。”

他愣在了原地:“接去哪儿?”

护士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回去的路上他剥开了那支原本是该带给李白的橘子味棒棒糖,遥远而甜腻的味道使他的眼泪落下来了。七月的暴雨砸在大巴的车顶,砸得铁皮轰隆,雷声震响。他突然开始痛哭,因为他未能预感到这场离别是如此地猝不及防,也因为那个吻的甜蜜还残留在他的嘴唇上。

 

 

 

二十七岁的杜子美抱着一摞新书,摇摇晃晃地进了店门。前台的小姑娘只为他鼓劲儿,就是不来帮忙。他好不容易将这最后一摞书放在地上,看着高高的几座书山,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他站起身,隔了玻璃门看着镇口的那棵老梧桐树,感叹梧镇的夏天热得一如既往。时隔多年,梧镇已不再是当年清清静静的世外桃源,杜甫注目着一队游客从大巴车上下来,先围着那棵老梧桐树拍照。老梧桐树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上多了一块木牌写着它五百年的树龄,它也仍旧对树下来去的人们无动于衷。

多年前他离开梧镇去了外面读书,深造学业,又四处游历,将一些闲散的笔墨寄给各家杂志社。转来转去他最后又回到了这里,就在当年卖绿豆冰棍的地方开了家书店,姑父姑母仍住在当年的老房子里,有空便能陪陪他们老人家。日子安定下来,但回忆从没打算放过他。

他还是会看见李白,从他的记忆里窜出来的少年李白,坐在那棵老梧桐树下将绿豆冰棍吃得满脸都是;他踩着坑洼的石子小路一抬头,李白就昂首阔步地走在他前面;路过还没有拆掉的篮球场,少年飞身跃起,系在腰上的外套甩着空空的袖口,不减他潇洒模样。

杜甫曾经不断地逃避这些幻象,但它们对他而言是如此珍贵,他最终还是不舍得丢弃任何一个瞬间。他甚至偶尔会跟前台的小姑娘讲他们当年的故事,不说李白那个名字,只用一个“他”字带过。

“杜哥。”

杜甫正收拾那堆新到的书,突然被人拍了下。前台小姑娘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满脸娇羞。

杜甫下意识退了一步:“怎么?”

“杜哥,我今晚有……”小姑娘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有约。”

杜甫无言,冲她挥了挥手。

玻璃门拉开又关上,店里只剩下杜甫一人。他还在忙碌着将新书都归到它们该去的书架上,日落时分,夕阳将书架的影子拉得整齐而悠长。

门上的铃铛又响了一下,杜甫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大概只是感兴趣进来看看的客人,书店是个闲散地,杜甫并不去管他,自顾自继续收拾新书。

脚步声由远渐近,停在与他隔了一行书架的地方。

长短短,短短长短。

有人轻轻叩着书本的硬壳,沉闷地响。

杜甫拿书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回头,听见那声音从这行书架后传来。

长短短,短短长短。摩斯电码里他的名字的缩写,李白也曾这样叩过他的门窗。

他颤抖着手,取下那一本隔在他们之间已有十二年的书,迎上那双阔别十二年的眼眸——在夕阳里明亮而澄澈,剔透如橘子味的糖果。男人望着他,低声说:“我还以为子美把我忘了。”说着那双眼中泛起笑意,于是一切的萤火辉光都其中开始闪烁。

三、二、一。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就是他们的重逢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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