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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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杜】胜却人间无数


·历史为骨,脑洞为翼。中华文明,弘扬百世。
·很提前的七夕贺文。
·凑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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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在这处云雾间的小院,青衣人翩翩地立在木门前,怀中是一个白布的包袱。
吱嘎一声轻响,门开了条缝隙,一个小孩儿的脑袋探了出来:“敢问您是……”他话没说完,看清了来者的面容,赶紧住口,躬身深深作了个礼,“原来是星君您呀。我们家大人已经备了好酒,恭候多时了。”
文曲星君和煦地笑笑,被小童迎进了院里。
院里铺着青石,四处栽种了些花草,最灼眼的是那一左一右两棵巨大的桃树,枝干盘虬,满树的桃花隐天蔽日,如同满目的云霞。桃树下一张石桌,石桌上一坛好酒,坛边坐着个贪杯的男人。他见有客来了,大笑着举杯遥敬:“星君来晚了!罚酒三杯!”
文曲星失笑,走近后便把那包袱往桌上一搁,接过酒杯就是三杯下肚。李太白在他肩上猛拍了两下,夸赞道:“爽快!”
“是白兄的酒好,惹得人不肯释怀。”文曲星笑吟吟的。
“那是!这酒,用月露加上桃花,酿了整整七百年!可给你留着呢!”李白哈哈笑着,不禁斟酒自饮了一口。酒香花香相混熏得人飘飘的陶醉。
“既然这样,也不枉我用这东西来换酒了。”文曲星道。
“什么东西?”酒仙醺醺然的眸子忽地一亮。
文曲星伸手去解那包裹。白布褪下之后,桌上安安稳稳立着的,是一盏灯。檀木雕的一盏七角的灯,底下还垂着一个银流苏,好看倒是好看的。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换我的酒?”李白一笑,“星君怕是要再斟酌斟酌。”
“这可是你求之不得的东西,你能不和我换?”文曲星微微翘起嘴角,“这是引时灯,灯芯被点燃后的两个时辰里,它可以带你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候。”
李白的笑容忽地僵住了。
“只能在人间。”
“你在哪里弄到这个东西的?”李白变了神色。
文曲星悠然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李白明白他是不打算说的,也不再追问,径自去取酒。他把一坛又一坛的佳酿放到文曲星面前,打了个请的手势:“星君任取吧。”
“那可就不客气了。”文曲星挥袖将酒坛都纳下。两人在桃树下又聊了几句,文曲星见他神色不似往常,倒也了然,不再多话,起身便拜别李白。
李白送他到门前,星君走了两步忽地回头,重重地提醒道:“白兄,两个时辰。灯灭时再不回来,神魂俱散。”
李白点了点头:“知道了。”
 

李白在房里挑选许久,找出了那件压在箱底的白衣服。
酒仙穿白衣是最最的好看,在仙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李白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穿白的,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名字吧。李白。
但总归,白色最衬他的风骨。
他换了白衣焚了香,再坐到桃花树下。桃花落在他的肩头是绣纹,落在他发上是雪。他凝望着那盏灯,出了许久的神。
他是在某一次喝醉后无意中将自己在人间历劫时的故事说出来的,附带着说出的,还有他心里的一个愿望。
他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一个凡人。
要找那个人的转世是不难的,但就算是相同的魂魄,人却不再是哪个人了。他想见的是那年那月那日的那个人,不是一个模样相同的转世。文曲星听得动容,劝他何不忘了人间的俗事,李白沾着酒在桌上把“忘”字写下,念:“亡心。”
酒仙那时抬眸将星君望着,他说忘即是亡心,可他已经当了神仙,长生不老,心永远也死不了了。
“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李白拾了一片落花,指尖轻轻一捻,花瓣便化作他指尖一团光火。就着指上的光火,他小心翼翼地去点那灯芯。哧地一声,灯亮起来了。
光芒填满了镂空的雕花那曼妙的纹路,李白呆呆地望着它,猛地回神过来时,桃花树不见了,他的院子也不见了。他站在茫茫一片深蓝的虚空中,提着灯环顾四周。
四周是空无的一片,但当他低下头,却发现脚下缓缓亮起的是一条银色的光河。仔细看去才看清那并非流水,而是千万条银鳞的小鱼在游动,它们鳞片上的光芒在摆尾间仿佛波涛般此起彼伏。他踏在虚无里也踏在鱼群上走去,是渺茫时间里提灯的渡人,要从此方去往彼方。
那他最想到达的……是哪个彼方?
李白不知道,只是走着。
他好像走了几千年又好像只走了眨眼间,当他停下的时候,他站在一片林中,临着一条小河,头顶上星河浩瀚,仿佛是他来的地方。
蝈蝈躲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叫着,三两只萤火虫从他身旁飘过。李白抬头望见河流的更远处有数点点灯光——这便是人间了。
引时灯在他手中亮着,他只有两个时辰,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是哪儿?这是什么时候?他想见的人……会在何处?
背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李白敏锐地回头望去,目光将那草地上立着的少年抓个正着。
少年站在那儿不敢妄动,只好结结巴巴地问他: “那个……请问您知道……去巩县该往哪边吗?”
李白摇摇头,仍紧盯着他。
少年穿着一身短衣踏着靴子,衣衫有几处被挂破,还沾着泥土,头发也微乱地搭了几缕在耳鬓,未免有些狼狈。他被李白看得害怕,警惕地退了两步像是想跑。李白就这么望了他许久,一丝熟悉感漫上心头。
“你叫什么名字?”李白开口问他。
借着灯光,少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却好看得不似人间客的脸。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把那几个字挤出来:“我叫……杜甫。”
李白笑了。
到底还是你。

  
十四岁的杜子美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一条小河边,和一个不认识的白衣男人散步说话。
他清晨带了俩小厮上山打猎,下午临走时忽地林中起了一阵迷雾,他的马不知怎的踩滑,带着他一起滚落下山坡,等杜甫醒过来时,马儿已经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静谧的树林中。
杜少爷从来没一个人被留在山里过,他见那天色已经昏沉,焦急地想要逃出去最终却发现自己只是在林中打转。他不甘心,又摸索了很一阵子,终于在天空完全黑暗的时刻,找到了一条小河。
夜色里一片黑暗,只能借着点星光看出些朦胧的影子,更加地令他害怕。杜甫只好在这河畔打算将就着熬过一夜,等到天亮再沿河找路。没料到他缩在树下歇了不过一会儿,就听见了脚步声。他以为是找他的人来了,赶紧起身,入眼的却是一个提灯的白衣人。
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恶意,问了杜甫的名字之后神情不知道为何地变了,嘴角一直挂着笑。听杜甫讲完自己迷路的故事,他说:“我可以引你出去。”
杜子美于是跟在他身侧,借着灯光星光两人走在潺潺的水旁,那人饶有兴趣地不停和他说话。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星河,杜甫才忽地想起来,今天是七夕。大好的节日城里不知是有多热闹,他却被困在这树林里受苦,顿时心中委屈。
那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你知道牵牛星是哪一颗么?”
杜子美摇摇头。
“你看那里。”李白停住脚步,抬手摇指。杜甫仰着头顺着他的方向去寻,可是夜空里那么多的星子,他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颗。
“那里是织女。”指尖划过银河,李白指向对岸的另一颗。
“若是七夕节,牛郎织女不该是相会了吗?星星为什么不动?”杜甫问。
李白笑了一声:“你小时候倒是聪明。”像自言自语。
杜甫疑惑地望着他。
“那是因为,这两颗星星是他们居住的殿宇,所以不动,但牛郎和织女已经踏上鹊桥相会去了。”李白说。
“……这样啊。可你怎么知道星星是殿宇呢?”杜子美刨根究底。
“我见过呗。当年听说王母又做这样棒打鸳鸯的事情,我好奇不过,就去牛郎那里看看,还给他送了坛酒劝他看开些。嗯……看他那傻里傻气的样子,确实是个放牛的。”李白笑眯眯地道。
“骗人!”小杜甫哼了声。
“哎你让我讲个所以然,我就讲了,而今居然又说我骗人?”李白装出一脸心痛的样子,“你这孩子,简直是无理取闹!”
杜甫说不过他,气鼓鼓地一跺脚,快步往前去了。可走了几步离了灯光又觉得害怕,又不肯回头,只好杵在不近不远的那地方等着。谁知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过来,回头才发现李白提着灯立在原地,忍笑将自己望着。
“子美怎么不走了?”李白问。
“……”杜甫语塞,突然又发觉有什么不对:“……你喊我什么?”
“我喊你的字。”李白说。
“……可是我没有字。”杜子美的脸色顿时苍白下去,一阵森然的诡异感爬上他的背脊。李白这才想起他现在只有十四岁,还没到取字的年纪,自知是把他吓着了。
“可你会有的。”
“但你怎么知道?”杜甫的声音因为恐惧提高上去,“你是谁!”
李白垂下头盯着那温暖的鹅黄色灯盏,沉默良久。夜风牵动起他们的衣衫。
“我是……我是你的一个故人。”李白长叹,“走了很远的路,回来见你一面。”
——岂止是很远的路啊,他跨越了无数时间的洪流才抵达这里。上千年,比天河更远。
灯火勾勒出他脸庞的轮廓。
“……你……”杜子美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故人,“我……你真的认识我吗……”
“我认识许多年后的你。”
“那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的?”少年抬头与他目光相抵,李白得以看清,原来他的子美在年少时候有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清澈明亮映得出漫天的星光映出自己的影子。他不敢想象在几十年后这双眼里还要映下一整个盛世,映下战火、铁骑、兵戈和家国飘零、众生流离……人间种种悲苦。
那太残忍了。
李白停在他身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你要好好读书,也要多出去看看。早些去洛阳。”李白说,“还有,要是你到时候还记得的话,就不要再给某个人写那么多诗了。”
杜子美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李白的手从他肩上滑开,杜甫扭头去看时,李白已经继续向前走去了。
“那个……我……”杜子美跑着追上去,“我会……遇见你吗!”
李白愣住了。
杜甫抓住他的衣角,大声地重复道:“以后,我会遇见你吗!”
“会啊。会遇见的。”李白蓦地笑起来,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和我拉勾吗?”
“……你是小孩子吗?”杜甫别扭地挣了一下,没挣脱。李白不管他,伸手勾住他的小指,笑眯眯地念那童谣直念到一百年不许变。念完突然觉得一百年太短了,于是改口说,一千年不许变。
可一千年又有多久呢?
灯盏里的光像是被夜风吹动,一下摇曳。李白猛地感到眼前的景象一阵扭动,他步伐一颤险些摔倒,还是杜甫飞快地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
“……我恐怕……得走了。”李白低声喃喃,“还没来得及让你请我喝酒。”
“……我不喝酒。”杜甫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镇子就在前面,你自己回去吧。”李白慢慢地站直身子,望了一眼远处连绵的市井的灯光,想起长安的七夕夜里多么热闹,他会坐在妓馆楼头听着胡姬弹的琵琶快曲,喝上彻夜的酒。那时他在人间纵情,欢畅得不顾一切。
“你要去哪儿?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杜甫紧紧抓着他。
“你家有酒吗?”李白问。
“也许……有的。有好多,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杜甫根本不知道家里到底有没有酒,情急之下一阵胡言乱语。他就想把这个人留住啊,不管为了什么。
李白深深看他一眼:“那你留着吧,我以后来喝。”
“以后……”
“拉过勾的。”李白笑着说完,狠心甩开了他的手。杜子美想要拉住他,但伸出手去却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夜风骤然间旋地而起于是虫鸣蛙唱屏息,只剩下狂风刮动着树木的怒号,像神坛上祭祀时的阵阵疾呼。那大风吹起李白的白衣让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只缓缓展开双翅的鹤,即将乘风而起,再不飞回了。
风里杜甫几乎睁不开双眼,他看不见灯光也看不见那人的白衣,只剩下双手在黑暗里挥舞摸索着,他用尽力气地呐喊:“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去找你啊!”
李白护住那最后一缕灯光,垂眸安静地看着他。他头顶银河万里一霎间竟齐绽放出璀璨的光耀,照得天地一派无边无尘无声的空明。
“李白。”
在被寂静湮灭之前,他的唇动了动,最终以弧度结尾。
  

天宝三年,杜甫遇李白于洛阳,意气相投,同游梁宋。
就宛如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的香案,不知道多少人要望天遥拜,道是皇家的祥瑞。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天宝五年,两人重逢于兖州。
……
天宝十五年,安史之乱爆发。
……
宝历元年,安史之乱后七年,李白殁于安徽当涂。
……
大历五年,安史之乱后十五年,杜甫殁于衡州行途中。
……
天祐四年,唐朝灭亡。
 
    

  

李白摘了初开的桃花,在树下新埋了一壶酒。
原来他见杜子美的最后一面,是杜子美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原来细数来,他们的故事,从始至终也仅仅三回相逢。
原来是天有命数。
原来……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人间史册上,千年来同书的,都是他们名字。

已胜却人间无数。
  
  
—终—
 
   
  
@叶长温 给我的宝贝儿提前说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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