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关于

【黄北】送别

·月更选手上线。

·黄埔x北大,校拟。

·bgm推荐:《送别》。


————————————————————


 

又是一年蝉鸣季节。

白衫的先生抱着一叠书本,行色匆匆穿过未名湖畔的垂柳丝绦。隔着半湖水,飘来了礼堂里久违的歌声,年轻的声音从年轻的歌喉里传出,唱的是长亭外、古道边,不知别离的人唱起这别离的歌,多么动人而优美。

他加快了步子,向着歌声的来处。他越走越快,最终迈开了步子奔跑起来,那叠书本在他怀里摇摇晃晃,敲打胸口撞击心神。唱到哪一节了?已是知交半零落。他骤停在那大门前,蝉声快弦急板地催促着他:他来晚了,这歌已唱到尾声了。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他肃整衣冠,推开了礼堂大门。


“同学们抱歉,俗事缠身,来晚了。”




“先生是忙人。”青年端正地坐在长椅上,用余光瞟见他落座,也不回头,话却是对着他说的。

白衫的先生匆忙地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布鞋边上一圈草木泥灰,看得出他跑得有些狼狈。他没来得及向黄埔回话,这首《送别》唱完,便到了校长发言的时刻。他赶紧再抹了把头发,将手里头那叠书本纸张递给黄埔——黄埔愣了一愣,伸双手接过来。

1927年的黄埔还带着点后辈的谨慎,偶尔显出一种迟钝的懵懂,与他所应当肩负的一切相悖。但没有关系,年轻人总是需要一些时间,而他们也总是拥有大把的时间。

北大走上台去,先是清了清嗓子,握住了话筒。就在所有人都急切等待着他吐出些什么珠玑字句锦绣名篇的当口儿,他弯腰向底下鞠了个深深的躬。

“身为校长而迟到,不能以身作则,是大错。”

黄埔坐在底下,看他鞠躬,笑了声,在掌声的浪潮里想随波逐流拍拍手,却让北大给的那叠东西给妨碍了。他低头看一看,几篇文稿几篇手记,最底下压了个牛皮袋,厚厚实实,封口还是完整的青天白日印。

先生的确是忙人。

警卫在窗外比划手势催了三番,他不动声色,把这些东西搁膝上齐了齐,连边角都理平直了,放到先生的位置上去。白衫的先生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他只在台上对着这些年轻的脸庞时,才会有那样铿锵的语调与激昂的热情,倘若不听他在说些什么,或许会把他当作个政治家。相较而言,他私底下说话反倒显得太斯文太端庄,像个从古书纸页里拎出来的士人。

警卫的手势打了第四遭,台上那人还在讲着。黄埔向他挥挥手,指了指侧门,北大看见了,一句话中间一顿断成两半,黄埔就在那断口处起身走了。

先生的目光顺着他的背影延展到门外的青葱,转瞬又收回来,却因这断口而错愕了,对着台下成百上千双眼,忽地凝噎——

他背起手,重重咳了一咳。

北大站在礼堂里,将那些年轻人一个一个地送走了。那些不知忧虑唱着送别小调的歌喉密密地唤着他校长校长,追忆往昔,再许诺以后的相见。到最后偌大的礼堂里只剩空空荡荡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扫地的婆婆。竹帚的声音刺啦刺啦,这时候这样的声音便更加衬托出这高阔空间的高阔冷清。他回到位置上去,自己将那叠书本抱起来,向着侧门离开。在不久之前黄埔便是急匆匆地消失在了这道小门后。

门外草木青葱,他小声哼起那句“芳草碧连天”,踏着拍子,踏进一九二八年的连天芳草之中了。

  


黄埔其实是个做事很周全的人,直到他抱着那叠书回到家中并注意到它们齐整的边角时,才意识到这一点。而让北大要更深地发觉他的周全是在很多年之后了,大概是一九三七或者一九三八,再或者是一九四九。这点周全起初是天赋,后来又给打磨得更加精巧有度了。学打仗的人,脑子总得转得快些。

他们相聚,分离,来来去去无数次,送别在餐桌、家门或者站台,偶尔道别,大多时候来不及开口。战事稍缓又有缘相会的时候,黄埔会约他坐下来泡壶茶,追忆往昔,但并不许诺今后。这是黄埔所做的最周全的事情。

  


一九三八,战事吃紧,报纸红字纷飞,北大隔三两日买一份来看,看完折好,上课时带给学生去。

一九三八,在昆明。

那段日子举国上下都过得很苦,他在信里戏谑过自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常穿的那身长衫新添了几处补丁,花色不一,但清白还是清白。为了补贴日用,谋划生计,他还去临近的小学找了份兼职的工作,也做老师,称是教书育人无大小,一视同仁。但他第一次踏进那破破旧旧的教室时,还是不可自制地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脑,又遭冷水迎头扑下般战栗着缩回四肢百骸。他年幼的瘦骨嶙峋的学生们都坐得那样的笔直,一双双眼睛都让他想起战火后的土地上、那些烧焦的散落的种子,令人陡然喉头一哽。

他一个人站在那台子上,教国文、英语、算数,如果他们想学,他还能教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也略通一点,但最后添上去的那门课是声乐。

北大不太会唱歌,更别说儿歌。让他教这群七八岁小孩填词也行,偏要教唱歌,弄得北大头疼了几日,日记里抱怨了几句,可转念想一想,孩子们是该更爱唱歌的。他找人讨一份乐谱,工尺谱教小孩么,太难了,要一份简谱就好了。谱子要简单,歌也要简单。最后送到他手头的是一首《送别》,他笑了笑,把谱子夹进了书页。

白衫的先生走上讲台,往那小小的黑板上抄《送别》的第一段: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词谱一并,楷书端正。

孩子们目光灼灼,他有点不好意思,清了一回又一回嗓子。


   

北大花了三次课来教会他们唱那首歌,第四次上课的时候,他便站在讲台后头,拿一支笔,笔杆轻轻一挥,孩子们便仰着脑袋唱起歌来。不知愁的少年人唱这样哀愁的歌时,脸上仍载满了笑容。只有他立在那儿,手渐渐挥不动了,也不再笑了。

那歌声让他想起了一九二八年的未名湖畔连天芳草,他的故园山水啊,至今辗转流落在梦中。在那年的礼堂推门而去的青年人,正披戎装将奔赴哪一处战场?这首歌是否是该唱给谁的?窗外参军的红幡又拉起来了,今日又有几个热血儿女随那红旗而去,而在更远处,在黄河畔长江头关山北,多的是久别未归的人们,多的是生于这片土地又死于这片土地的灵魂。

他握笔的手在颤抖,唱到哪一节了?已是天之涯、地之角了。

就刹那间尖锐的警报声无情撕裂了孩子们的歌,他在一片哭嚎声中惊醒,抛了笔,跌撞着扑向那个跛脚的孩子。

  


“近日昆明太平。”

荒野草棚下,他挑灯落笔。

“闲时偶得息霜《送别》乐谱一张,眷抄一份,随信附寄,聊为消遣。”

手肘的擦伤处疼得厉害,他颤着手,又往末端字行里硬生生夹添一句:家国未定,勿忘雪耻。

写完了,叠一叠,理直了边角,夹进书页里。

那夜他窝在草棚里,好像要和这些枯草合二为一。他从稀稀拉拉的棚顶看出去,看见星星、月亮,一些薄薄的未散硝烟般的云,其实这是个明朗的夜晚。他睡不着,辗转想来想去,从黄埔的仗打到了哪里想到下一次的声乐课该教一首什么歌。教联大的校歌么?复神京,还燕碣,这曲子对孩子们而言是否会太悲烈?相比起来,再唱一唱送别,哀愁婉转,也好一些。

他又将调子轻声哼起来,哼到迷迷糊糊时他想,这歌词怎么写得这样的无情通透,非要去说破这世事百转千回里头,唯有别离多。

  


“唯有别离多——”

  

  


礼堂里掌声一片。

他夹着书本快步穿过正中的红毯,一路上歉意地向左右挥手。那叠书本纸页让他放在了他本该按时出现的那处座位上,摞在那里,安安静静。

白衫的先生肃整衣冠走上台去,他握住了话筒,没有开口,先深深鞠了一躬。

“我要向大家坦白,这不是我第一次毕业典礼迟到了。这是第二次。”

一片哄笑声里,他也跟着笑了。

“不过好在还能及时赶到,还能同大家讲一讲这些临别之前的闲话。你们不要觉得这些闲话无用,因为一辈子里,多的是来不及开口的送别。”

他说到那里顿了顿,目光不自禁地望向台下,望向那摞书本的旁边空空的座椅。一股巨大的悲切的懊悔毫无征兆地在他胸中升起,就好像倘若他不在目光相撞的时刻散乱了心绪将那一句话断作两半,那个人便不会从中得到自顾自的暗许,寻得这场短暂相逢的出口了。

  

   

—终—

  

  

  

后记:

  原本是为了找找手感而写的练笔小作,最后兴致上头一口气写完了也是很意外。尝试了一些新的写法技巧,总之自己写得很高兴啦。

  被老福特的敏感词折磨得脑壳都大了,最后发现敏感词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是该唱些儿歌”这句话里,气得我直接删了。


评论(8)
热度(80)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贺闲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