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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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到海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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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在海边过秋天。

这其实不太很算一个秋天。按照农历上写的,今天已经到了九九重阳。重阳是深秋,所以赏菊赏它在寒冬来临之前的濒死烂漫,可在这儿,临着南海的南方,刚下了第一场冷雨。一场冷雨逼人急匆匆加一件衣裳,撑伞走出去,冷雨里还是能看见姑娘的小腿与脚踝。

从上课的教室里头隔窗户向外看,一眼便看得见海,蓝得灰蒙蒙,一片色,平抹在雨天阴戾滴水的天空和海岸深绿葱郁的树冠之间。晴空万里的时候天要比海蓝,等到下雨了,乌云赏脸,衬那海水三分颜色。在听课的时候向那窗外思绪纷飞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好像从笼子里窥探外面的世界,偷情般的不可言说,一边揣测一边窃喜。这是我多年的陋习,上一次反复这不厚道的事情竟已是在五个月之前了,主要是缺了一堂课和一扇窗。

那还是在山城的山里,山里的樟树把枝叶颤颤巍巍递到窗户前边,哪怕是余光不经意地一扫,也好容易被那树枝钩挂住,于是就拉扯不清。香樟树的叶片细小而繁密,层层叠叠,适合阳光的穿射。倘若是站在树底下仰头去看,阳光在树叶交织的迷宫里辗转,绿与绿深浅重叠,纷乱而盛大。目光越过那一枝香樟往远处去看,那样你只能看见山上的楼,看见山的一角。楼是砖土的红,山的一角是青苍的绿,拼凑在一起却也并不刺眼。至于天空是看不见的,天空只能在树和楼和山之间夹缝求生,因而人的眼睛里总是紧凑而热闹地被这些东西塞满,不知道该叫狭隘还是快活。

山城的秋天也来得迟缓,但不至于像这海滨。那时候学校里有两棵梧桐树,夏天结束,梧桐便寸寸泛黄,秋天来临,秋风里便都翩翩落下。在我眼里梧桐是秋的标尺。但是在这海滨的冷雨里我寻不到一片因为泛黄而落下的树叶,疾风骤雨敲落的不过是花,落花成了这绿与绿中唯一的杂色。而就在三两天前它们还开得那么鲜艳,蟛蜞菊、三角梅,还有我说不出名号的一树一树的繁花,添两声鸟语呢喃,香艳得让我恍惚以为这是四月天。

我在这里找不到梧桐树,看不见香樟,没有白桦与黄桷树,连竹子也不是巴蜀的竹子。清早起来推门,看外头那一排树,一棵是凤凰木,另一棵还是凤凰木,再下一棵……不可计数。下楼是旁侧有一株木瓜,树冠下悬着青红的果实,曾经第一次让我惊觉木瓜竟是树上长出的东西。走到校门进来的那条大道上去,两侧齐齐整整的大王棕,笔直通天,风雨里仍满身洋溢热带风情。最是哭笑不得,在这临着南海的南方说秋天。

傍晚归来的时候,冷雨稀疏停歇。我走在棕榈叶子底下,迷迷糊糊想起巴山的夜雨往往就随着这夜幕的落下而落下,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千指百指轻敲在香樟层叠的细叶上,在白桦与黄桷树上,在巴蜀丛生的毛竹乱叶上。将谢未谢的黄桷兰把残香顺着夜雨埋进泥土,夏虫衔枚,寒蝉噤声,远山缄口不言。在黑暗里头所有的雨水都顺着大地起伏的曲线浩浩夜奔,奔向崇山峻岭里的一洪长江,好一场巴山夜雨!巴山夜雨!而此刻我搁了伞回头,海面敦厚地平躺在那里,它的颜色比天要深,好像天地之间裂了一条口子。那条口子把长江吞了进去,把黄河也吞了进去,天上的水地上的水都要归到那里头去,好像只要一个转身,我也将落进去。

但我到底是没有落进去,我不过是愣了一霎的神,仅此而已。

从楼梯往那一排凤凰木的地方走去时,我陡然地嗅见一阵香气。在这南海的海畔桂花开得是如此的晚,但那香气仍旧馥郁甜腻,仿佛在电光火石间奔袭一千七百公里,携着故地的十八个秋天,一并撞进我的鼻腔里。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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