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关于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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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醒来,推门时他眼都睁不开,依约可见那走廊上斜搭着一片薄薄的阳光,没由来地叫人诧异,原来天已亮得这样的早了。门外正对着偌大一棵凤凰木,露水的湿气和抽芽时的草木香混杂在一起,入口是清凉的,吸进肺里好像在胸中两叶下一场春雨。

这场春雨教他晓得冬天已经彻底地走过去了。去上课的路上,从每一丛树荫中都可以听见鸟语,莺啼声湿滑婉转,像纤纤如水握不住的柔荑。这样晴冷的天使他头脑清明,它心胸坦荡且知书达理,绝不胡闹着叫他满头大汗,也不刻薄尖锐以至于冻僵他的骨头。总之,走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一种难能的享受。他恨不得在此刻再多停留一会儿,但时针在屏幕里催促他。再过十分钟,他就要走进那间被白炽灯笼罩着的教室,春光被隔离在窗帘之外——那死绿色的窗帘密不透风。再然后,他就不得不拿起他那写满洋文的课本,满眼洋文满耳洋文满嘴洋文,在这洋溢着异国情调的死绿色的知识海洋中徜徉。学海无涯,他自觉已翻了舟溺死于海底。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被溺死,他只是在这船上睡了一觉,多浪漫。他睡到东方之既白了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那书上歪歪斜斜每页都是蚯蚓爬似的细线。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他吓得惊坐起来。

这突然被吓出的精神让老师瞅见了,为表激励,点了他的洋名。他惊恐未消,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他说:

……

他哆哆嗦嗦上牙嗑下牙,嗑出了一行支离破碎的洋文。

老师淡无痕地瞥了他一眼,他垂下头,晓得那是吃人的人吃人的先兆——但今日他运气很好,老师说: “Ok, sit down.” 这句话的意思是将他放生了。

劫后余生,他被那惶恐上下洗劫了一遭,再睡不着了。他坐在窗边,在这死绿色牢笼的角落。他抬头看,老师正准备吃下一个人了,在这时他是暂时安全的,因为吃人总是要one by one,两个一起吃会噎着喉咙。于是他悄悄地将手伸向了窗帘,那厚实的死绿色,仿佛一层青苔黏在玻璃上。他暗中用力,拉开了一条缝隙。

不宽不窄也不引人注目、刚好可以放下一个手掌的缝隙。

他的心突然在胸中擂起大鼓。淡金色的阳光薄如纸,轻而软地飘落在他的手臂他的肩头。他的目光从这条缝隙中挣脱出去,他的灵魂一汪水一般也随之倾泻而出,从这三层楼上飞流直下,落入春雨、莺啼与冷晴的天空。他。他听见凤尾竹抽拔得劈啪作响的筋骨,他窥视黑天鹅梳理藏于翅膀下的白羽,他知晓了路边那朵茉莉的心事,她含苞在等一尾蝴蝶。然后他将借一只飞虫的翅膀,乘着四月息飘荡在鹭岛的东西南北。他重获大自由,重得大欢喜,耳目口鼻一刹间从这魂灵中苏醒。他。他已受了这春日的救赎与——

他的后背挨了一只手的重击。

“同学,把窗帘拉一下,看不清PPT了。”

他吓得僵直在了座椅上,上牙嗑下牙,嗑瓜子吐皮般吐出了一个汉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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